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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走了，一瓶安眠药结束了她的生命。
灵牌上她笑得那样灿烂，没有忧愁没有烦恼。那是我记忆里十年前才有的笑容。应该也是父亲记忆里十年前才有的笑容。
我的眼泪早已哭干，父亲还趴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，哭得撕心裂肺。
母亲下葬不到三天，我就离开了那个冰冷的家，那里再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了。
八岁那年，父母恩爱，我调皮可爱，家里天天是欢声笑语。随着同村的李叔触电身亡，我家的笑声戛然而止。李叔是我们同村的，他和父亲是我们镇上的电工，他俩是同事更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。
那天是母亲生日，她幸福地享受着父亲做了一上午的大餐。突然，父亲接个电话就急匆匆冲了出去。到了晚上才回来，他头发凌乱，眼睛肿得像个桃子，双腿像灌了铅，一声不吭地挪进了屋。
不用父亲说，我们也早已知道，那天上午李叔在隔壁村触电身亡了。好多人都去了李婶家，她家哭声一片。
李叔的后事吹吹打打大办了三天，父亲在他家忙了三天。李婶哭得死去活来，多少人都劝不住她。
李叔走后，父亲也变了，变得寡言少语，他不再和母亲打闹、开玩笑，经常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。有时在门口呆呆地坐到天亮。
母亲一遍遍安慰父亲，人死不能复生，这也许就是李叔的命。命中注定他有这一劫，谁也阻拦不了。
2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父亲经常往李婶家跑。无论是收割还是播种，总是先忙完李婶家的才轮到我们家的，母亲有时也会给李婶家傻儿子做件新衣服送过去。村里人都夸父亲重情重义。
李婶家的水管爆了，他去修；灯泡坏了，他去换。李婶半夜打电话过来，儿子发高烧，他二话不说，抓起衣服就走。
有一年是个寒风刺骨的冬天，李婶家傻儿子竟然一个人跳到河里去抓鱼，危在旦夕。父亲知道后，冒着生命危险跳到冰冷的水里，救出了他，自己却大病了一场。对这些，母亲从来没有说过什么，没有过半句怨言。
一年，两年，三年，慢慢地村里人口中的重情重义变成了风言风语。母亲多次劝父亲：“适可而止，注意分寸，咱们又不欠他们的，帮他们只是兄弟情分，别让这风言风语影响咱们孩子。”
父亲没有听，还是一如既往地往他们家跑，大事小事，事事关心。大忙小忙，忙忙都帮。外面的风言风语越说越逼真。
母亲开始摔碗，开始大闹。俗话说：吵架没好言，打架没好拳。父母关系越来越差，母亲抱着被子赌气睡到了偏房。
但是，无论怎么吵闹，无论怎么冷战，父亲都会一天不落地帮母亲放好洗澡水，一天不落地给母亲做好早餐。只是，母亲再也没有让父亲帮她吹过头发。多少次，我都看到，洗完澡，母亲“砰”地关上房门，门口杵着拿着吹风机的父亲。
那时，我还小，还不懂什么叫出轨、什么叫负心、什么叫不干净。只是看着原来恩爱的父母交流越来越少。
3
母亲是个爱面子的人，这些委屈她就对着父亲发泄，发泄之后，自己趴在床上哭，却从来不家丑外扬。连最亲的外婆，她都不肯讲。
直到有一天，一个小伙伴指着我鼻子骂：“你爹马上要变成傻子他爹了。”我当场用拳头砸得他鼻血直流。他流着血，我流着泪。
母亲去了李婶家，她是个女人，她要维护她的家庭。她是个母亲，她要保护她的孩子不受伤害。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，从此，李婶再也没来过我家，也没给我爸打过电话。
但是，她不来，并不能代表我爹不去，父亲还是照旧去帮衬着。村里的风言风语也依旧传着。
又是母亲生日了，父亲早早起床，去集市上买来条大鱼，又杀了那只大公鸡。
开水还没烧好，李婶家傻儿子跑到我家，结结巴巴地说他母亲肚子疼，快死了。
父亲扔下那刚杀死的大公鸡就走了。李婶急性阑尾炎，动了手术。住院了，身边没人照顾，医院里照顾了五天。
第六天，李婶出院了，父亲回家了。盆里躺着那条发臭的大鱼，锅里睡着那还没有褪毛的大公鸡。母亲呆呆地坐在床边，看着我百天时的照片，照片上湿得一片一片的。
从那以后，母亲不再吵了，也不再闹了，话也越来越少了。母亲开始出现精神恍惚，没有安眠药她已经没法睡着了。
她天天念念叨叨的一句话就是：我的家没了。终于有一天，她撑不住了，她累了，她永远地睡着了。
4
母亲走了，我的家也没了。这里除了恨，我再无其他。那天，我狠狠地将父亲给我的钱甩到地上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。
带着对母亲的思念，怀着对父亲的仇恨，我病了，我心理变态了。我开始逃课，去网吧，去歌舞厅，总之，哪里不适合我去，我偏去哪里。曾经的朋友视我如瘟疫，唯恐避之不及。
我也开始失眠了，得靠安眠药入睡了。开始半片，慢慢地变成一片。
曾经年级前三名的我，成绩一落千丈。任课老师一个一个的过来提醒我，我视而不见。班主任找我聊天，我闭口不谈。
班主任叫来了父亲，她要询问我变化的原因。父亲还没张口，我当着班主任的面对着父亲咆哮起来：“因为你是罪人，是你害死了我妈，是你毁了我的家，是你毁了我的人生。”
我哭着跑了，后来父亲和班主任说了什么，至今我也不知道。
从那之后，班主任开始每天早上给我带早餐。周末那天还来学校接我去她家吃饭，这是母亲去世后，我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。
她还帮我找了学校里的心里咨询老师，天天对我进行心里疏导。她还给我在学校食堂找了个兼职，刷盘子洗碗，削土豆皮。我再也没空闲往外跑了，也开始不想往外边跑了。
两个月后，我可以像以前那样正常学习了，成绩也开始稳步上升。成绩上来了，我也重拾自信，心情也逐渐明亮起来。学校里的兼职赚钱足够了我的生活费用。我开始全身精力地投入到学习，开始备考。
我发誓一定要考个好大学，远点的大学，越远越好的大学。我再也不想见到他。
正当我心里的伤口慢慢愈合时，李婶突然来学校告诉我，父亲心梗住院了，这是母亲去世后，他第三次住院了，很严重，让我回去看看。我听了理都没有理，继续跑回教室上课。
荒唐、可笑，他可以舍弃妻子，舍弃女儿，舍弃那个家，我又何必在意他的生死呢。
一个月后，高考要报名，是要回家拿户口本了。我不得不重回那个半年都没有回去的家。我发誓回到家一句话都不会和他说，一眼都不会看他。
5
看到外门上新贴的黄纸，我心里猛然一痛。推开外门，院子里到处是杂草，没有了母亲的打理，这个曾经干净温馨的家，如今家成了一片死寂的荒原。这里，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，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，空荡荡的院子感到呛人。
打开屋门，桌子上落了一层灰尘，厨房里裹上一层铁锈。此时此刻，我不再相信什么山盟海誓，我现在只相信人走茶凉。看家里的这样子，你还是没有耐住寂寞，你还是去找了那李寡妇。我突然冷笑，父亲终究还是负了母亲，贴张黄纸就算是对母亲的祭奠吗？
“是娟子回来了吗？”李婶进来了。
“我把你都抢走了，还想要我家的什么？看上的尽管拿走。”我狠狠地说。
她抽噎起来：“你爸走了，医院里自己拔掉的氧气罩。走前也没有留下一句话。我回去做饭，你等下过去吃吧。”
听到父亲去世，我竟然没掉一滴眼泪，我有多恨，我就有多狠。原来外门上那新贴的黄纸不是祭奠的母亲，这种伤妻弃女的男人也值得祭奠吗？
我拉开抽屉，拿出户口本，里面夹着我们曾经的一张全家福和一封信。全家福上，父亲搂着母亲，母亲抱着我，一家三口笑得是那样的灿烂。照片背面是父亲的笔迹：你们是我生命的全部。
6
拆开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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娟子，当你看到这封信时，也许我已经到了你妈那边。我这辈子就爱过你妈一个人，她走了，我的心也死了。
如果，假如可以有如果，我一定选择对她说出所有的真相，说出我帮李婶仅仅是为赎罪，绝不会让她在委屈中死去。
那年，那天正好你母亲生日，我正在家里准备大餐，隔壁村广播站的广播不响了，他们打电话给我，让我去检修线路。结婚九年，你母亲的每个生日，我都守在她身边为她庆祝，这个生日我同样不想错过。
所以，当时我就打电话给你李叔，让他替我去修。他也二话没说就替我去了。然后，你李叔就没了。
假如那天去的是我，丢命的就不会是你李叔了。我很自责也很难过，但我却没有勇气，没有胆量说出真相。
我怕说出来，你李婶会讹住我，会拖着那个傻儿子天天来我们家闹腾，那样你妈就不会得一天安宁。我怕说出来，你妈也会像我一样自责难过，我不想让她和我一样不开心地生活一辈子。
我帮你李婶，是因为我很愧疚，我想赎罪。如果没有我打电话给你李叔，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，你李婶就不会成为一个举步维艰的寡妇。
我没有听你母亲的劝告，没有去和李婶家断绝来往。那是因为，我认为你母亲至少还有一个活着的丈夫疼她，爱她。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为她分担家务，至少还有一个健全正常的你。
但是，我想错了，我没有掌握好分寸，我只是想我能帮的就全帮。我没想到你母亲守着一个活着的丈夫比死了丈夫还痛苦，她用死来向我反抗。
我知道你恨我，我更恨我自己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那边好好地陪伴你母亲。
户口本里这张银行卡是我和你妈所有的积蓄，应该可以撑到你大学毕业，密码是你妈你俩的生日。
7
拿着信，我去了李婶家。李婶看完平静地说：“那天，你爸打电话，我就在你李叔身边。无论怎样，我还是很感激你爸这些年对我家的帮助。”
原来，她早就知道父亲刻意隐瞒的一切。
李婶的傻儿子呆呆地看着我俩，我走过去拉起他的手，坚定地说：“余生，我们娘仨相依为命。”李婶眼里闪着泪花：“我们全家吃个团圆饭吧。”
我知道这十年父亲活得很累，母亲活得很委屈，李婶过得很辛苦。父亲十年前选择赎罪，李婶十年前选择宽恕，母亲十年后选择解脱。但是，无论怎样，他们都是善良的人，错就错在父亲没有掌握好分寸。
不管父亲是负了母亲还是父亲负了李婶，这些都不再重要。人生在世，难免遇到荆棘坎坷，我们一定要做到问心无愧，无愧自己无愧他人。男人一定要懂得跟婚姻外的女人保持距离，一定得给自己的女人安全感，无论什么时候，无论什么原因。
